從皇宮出來後，範純祐還是處於一種恍惚狀態，還是因為他沒有心理準備，去一趟皇宮之中，他的禮部尚書就沒有了，讓他著實難以接受。

“老爺，回府嗎？”範純祐坐上馬車，前面的車夫小聲問道。

“回府吧！”

範純祐剛說完，忽然又改變了主意，連忙吩咐道：“去文相國的府邸。”

此時天已經快黑了，烈日退去，空氣有了一點涼風，大街上變得熱鬧起來，到處是人來人往，遠處依稀還可以聽見慶祝勝利的鑼鼓聲。

範純祐的到來在文彥博的預料之中，書房內，一名侍女給他們上了茶，文彥博喝了口茶笑道：“賢侄似乎有心事？”

權力是一劑甜美的毒藥，令文彥博欲罷不能，盡管他已七十餘歲，但依舊無比癡迷了手中的權力，一刻不肯放松，爭取最多的盟友來維護自己的權力，便是文彥博一直在做之事。

範純祐和文彥博的私交一直很好，尤其文彥博連續推薦大臣失敗，正處於一段失落時期，這時候他更需要盟友的支持，但環顧四周，似乎只有範陽範氏能給予他支持，所以文彥博對範純祐也格外籠絡。

範純祐嘆了口氣，“上次我族孫範涵被我科舉榜上除名，原本以為是件小事，但現在才發現我竟闖了大禍。”

“賢侄何出此言？”

“陛下指責我破壞科舉，他為之震怒，真不知道是誰把這件事告訴了他？”範純祐恨聲說道。

文彥博並不關心是誰洩的密，他只關心範純祐是怎麽得到天子的消息，他略一沈吟，頓時醒悟，笑道：“賢侄剛剛從皇後娘娘那裏過來吧！”

“正是！”

範純祐見文彥博猜到了消息來源，便嘆口氣道：“陛下顧及我的面子，願意私下解決此事，但我心中總不是滋味，而且很迷茫，所以請世叔替我指點一下迷津。”

“賢侄能不能先告訴我，天子的解決方案是什麽？”文彥博註視著範純祐問道。

範純祐稍稍猶豫了一下，但還是說出來，“陛下有兩個方案，讓我任選其一，一個是讓我稱病辭官，其次是調去江淮為官，是一種變相的貶黜。”

範純祐聽到第二個方案時，眉毛為之一挑，他笑了笑道：“第一個方案我想賢侄不會考慮，實際上只有一個方案，如果我沒有猜錯，陛下準備讓賢侄出任江都知州。”

“可江都有知州在任！”

“很快就沒有了。”

範純祐欠身上前，很感興趣地問道：“這麽說，陳名已經決定告老還鄉了嗎？”

“很難說，不過很快就有結果了。”

說到這裏，文彥博笑道：“我再告訴賢侄一個消息，崔煥很可能也要調到北海郡為太守，今天陛下給我們的來信中也提到了這一點，當然，作為補償，將封崔煥為清河縣公，那麽，賢侄也會封範陽縣公。”

範純祐楞住了，不是因為封爵，而是崔煥也要調走，他頭腦一片混亂，半天沒有明白這是為什麽？

“賢侄還不明白嗎？”

文彥博微微笑道：“不是什麽破壞科舉，那只是借口，根本原因是河北士族集團，士族本身沒有問題，可一旦形成利益集團，任何一個上位者都不會容忍了。”

所謂當局者迷，旁觀者清，文彥博的一句話使範純祐如夢方醒，趙煦把自己和崔煥調走，就是要拆掉河北士族集團。

範純祐心事重重回到家中，剛進府門卻意外得知，他的次子範慶元來中都了。

範慶元從去年開始出任涿州司馬，原本出任司馬的原壽光縣令蔣忠改任安樂郡知州，這也算是趙煦的一個私心，將這個重要的職務讓給了自己的妻兄。

範慶元雖然不是一州州府，但涿州是河北人口最多的兩郡之一，作為涿郡司馬，其官場地位要遠遠超過一般的小州知州。

範純祐回書房換了身衣服，這時，侍女在門口稟報，“老爺，二公子來了。”

“讓他進來！”

範純祐回到自己桌前坐下，片刻，範慶元快步走進了房間，跪下行大禮，“孩兒拜見父親！”

範純祐今天心情著實不太好，兒子的到來使他心中稍微感到一絲快慰，不過他也有點奇怪，好好的，兒子來開封做什麽？應該還沒有到述職之時。

“坐下說話！”

範慶元坐了下來，對父親道：“孩兒來中都是接到吏部牒文，好像孩兒要調進朝廷了。”

範純祐心中一跳，自己很快要調去江都，兒子卻要從地方調入朝廷，這兩者之間有關系嗎？

“要你出任什麽職務？”範純祐追問道。

範慶元猶豫一下道：“孩兒今天去見了呂尚書，和他閑聊幾句，他問孩兒願不願來禮部任職，但父親是禮部尚書，兒子怎麽能再進禮部，所以孩兒覺得呂尚書只是在開個玩笑。”

範純祐一下子站起身，心中異常激動，就像忽然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，他負手在房間裏來回踱步，這就對了，趙煦並非要打壓盧家，依舊會維護範家在朝廷的利益，如果自己所料不錯，兒子範慶元將出任禮部右侍郎一職，再過十年或許就能升為禮部尚書了。

“父親，孩兒一點也不想來朝廷就職！”範慶元平靜地說道。

“為什麽？”範純祐不解地望著兒子。

“孩兒出任涿州司馬才半年，剛剛理順各種關系，正準備開始履行職責，卻又被調回開封，孩兒實在難以接受這個任命。”

範純祐也沈默了，他負手在房間裏緩緩地來回踱步，這時他已慢慢冷靜下來，兒子的想法其實也很有道理，兒子現在還年輕，才三十歲，先在地方上歷練十年，積累足夠的資歷，等四十歲時入朝為官，當幾年侍郎便可直接升為尚書了，五十歲之前便可榮升相國，這才是穩妥的升遷之道。

現在趙煦只不過是為了安撫範氏家族才讓兒子入朝為官，這樣的升官缺少資歷支撐，也長不了，稍微出錯還容易被貶，還是應該從地方官做起，範純祐又想起了李長風，已經升為兵部侍郎，卻一再要求去地方為官，其實是一個道理。

至於範氏家族在朝廷中的利益，還有範純仁，一旦他來中都，倒也可以出任禮部侍郎之職。

想到這，範純祐對兒子道：“這件事我可以給陛下說一說，讓你繼續在涿州為官，明天我就和呂尚書談，讓你先回去，總之，你就安心在地方為官，好好積累名望和經驗。”

“多謝父親，父親的教誨孩兒將銘記於心。”

範慶元行一禮要走，範純祐又對他道：“還有一事你要牢牢記住，河北士族的任何聚會你都不要參加了。”

範純祐身為河北士子領袖而被貶黜，他痛定思痛，絕不想讓自己的兒子再被連累了，他知道，趙煦現在只是警告，如果河北士族集團再不解散，那就要殺人流血了。

．．．．．．

四天後，第一批凱旋將士共計五萬五萬大軍乘坐大船抵達了開封。

在開封以北的洹水岸邊，中都民眾傾城而出，歡迎凱旋而歸的大宋將士，岸上和官道兩旁擠滿了密密麻麻的數十萬民眾，他們歡呼雀躍，載歌載舞，每個人都激動萬分，揮舞彩旗，整個洹水成了彩旗的海洋。

當宋軍士兵從大船上下來，無數的父老鄉親一擁而上，將一壺壺美酒和面餅遞給宋軍將士，熱情洋溢的笑容將所有宋軍將士的內心都融化了，

當天子趙煦從所乘坐的朱雀大船中走出時，數十萬中都民眾沸騰了，整個洹水南岸頓時爆發出了山崩海嘯般的歡呼聲，“皇帝陛下萬歲！”

“萬歲！萬歲！萬萬歲！”

趙煦不斷向岸上的民眾揮舞致敬，熱烈的氣氛被推到了頂點，“萬歲！”歡呼聲響徹雲霄。

隨後便是三萬宋軍舉行入城儀式，這是鼓舞士氣，提高民眾認同度和向心力的最有效辦法，當一隊隊盔明甲亮宋軍士兵列隊向中都北門走去，兩邊的數十萬民眾夾道相迎，人人歡呼雀躍，激動的神情溢於言表，他們敲鑼打鼓，揮舞著用錦緞做成的旗幟，“宋軍萬歲！”

這種無上的榮耀讓每一個宋軍士兵都激動得熱淚盈眶，這是一種他們願意用生命去維護的榮耀。

但最激情瘋狂的還是數十萬民眾對趙煦的歡呼，他乘坐的馬車每走到一處，立刻掀起了海潮般的歡呼聲，“皇上萬歲，皇帝陛下萬歲！”

終於有人喊出了趙煦心中深處的渴望，五年啦！他離開父皇已經五年，繼位已經五年，五年前的他還是一個處處受人壓制的傀儡，如今他終於可以呼出心中的壓抑。

數百名身著白衣的老者，虔誠地跪在趙煦的馬車前，白發蒼蒼的頭顱在地上叩首，他們對天子陛下寄予著最大期盼，每個人都渴望著盛世重現。

盡管趙煦坐在防衛嚴密的馬車內，看不清楚歡迎人群的熱情，但他還是從偶然一閃而過的縫隙中看到了激動萬分的人群，看到了那一張張淚流滿臉的臉龐，聽到山呼海嘯的歡呼聲，他心中也異常感動。

他深深感到了身上擔負著千斤的重擔，他知道開封人民已經不是在歡迎他的凱旋，而是在亂世中寄托了他們對自己的最大期望，萬裏河山，幾千萬人的命運，一個帝國的強大覆興，都將系於他的一身。

遼國、西夏、大理國都將是他的征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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